當現代女性為一條卡地亞項鏈或一枚蒂芙尼鉆戒省吃儉用時，恐怕難以想象，古代閨閣中的一支發簪，往往就抵得上尋常百姓半年的口糧。北宋年間，一支御賜的羊脂白玉簪能在汴京城換得一處宅院；明代江南，工匠制作點翠簪時所用的翠鳥羽毛，價比等重黃金；清代內務府檔案記載，慈禧太后的一支金鑲珠寶簪，造價相當于北洋水師一艘炮艦的維修費用。這些沉睡在博物館玻璃柜中的精致物件，實則是穿越時空的財富密碼，默默訴說著古代女子“一簪千金”的奢華往事。

　　男女通用到女性專屬

　　古代女子發簪之所以如此昂貴，源于其背后復雜的社會密碼。在“女不言外”的傳統社會，女性被限制在閨閣之中，發簪成為展示家族財力的重要窗口。《東京夢華錄》記載，北宋女子出嫁時，“冠梳插簪”的花費往往超過聘禮本身。明代《金瓶梅》中，潘金蓮初見西門慶時，特意戴上“金玲瓏草蟲兒頭面”，這支發簪的價值立即暴露了她的野心。清代《紅樓夢》里，王熙鳳的“朝陽五鳳掛珠釵”不僅是裝飾，更是賈府權勢的物化象征。

　　回到最初，發簪是古代漢民族用來固定和裝飾頭發的一種首飾，也是生活中最重要的物件之一，人們以骨作笄，收束發絲，讓自己的面目更為整潔并方便更好地勞作。

　　起初，簪并不是女性的專用物品，男性也可使用。后來，為了突顯使用者的地位和美感，逐漸從實用功能向裝飾功能演變。據考證，商周時期已經出現了精美的發簪，制作工藝有了一定進步，這也奠定了之后向裝飾性演變的基礎。到秦漢時期，材質種類更加豐富，如金、銀、銅、玉石、琥珀、水晶、珍珠、瑪瑙等。且此時，有地位的男子通常會佩戴冠冕，以此區分身份地位的高低。《詩經》中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的吟詠，描繪的正是貴族男子以玉簪固冠的翩翩風姿。相比之下，女性則會佩戴更為華麗和精美的頭飾。

　　簪由笄演變而來，根據《“笄”與“簪”的歷時更替》一文，在古漢語中，“笄”與“簪”是一對同義詞，但“笄”多通行于先秦時期，而“簪”在這一時期用例很少，直至兩漢、魏晉六朝時期“笄”與“簪”呈現出同義競爭的局面，且“簪”的使用頻率要高一些，從隋唐五代開始，“簪”開始盛行，慢慢取代“笄”，并保持至今。當時年滿十五并且已經嫁人的女子需要將頭發綰成發髻，插入簪釵固定發髻，成語“年已及笄”即為此意。所以，插笄是女子長大成人的一種標志。

　　隨著儒教倫理的深化，發簪開始承載“男女有別”的禮教符號，男子轉向更為莊重的冠冕制度，女性則發展出繁復的簪釵體系。班昭《女誡》中“正色端操，以事夫主”的訓導，使得女性發飾逐漸成為德行的外化象征，長沙馬王堆出土的漆繪木俑，仕女云鬢間搖曳的金雀釵與男子樸素的竹木簪形成鮮明對比。至唐宋時期，當男性普遍以幞頭取代發簪時，女性簪飾卻迎來工藝的巔峰，詩人元稹筆下“金釵斜戴宜春勝”與溫庭筠詞中“翠釵金作股”的描寫，將發簪徹底錨定在女性審美領域。這種性別分野到明清時已完全固化，明代《三才圖會》將簪釵明確歸類于“婦人首飾”，而清代《揚州畫舫錄》記載的珠寶市集上，那些點翠燒藍的精致發簪，早已是閨閣女子專屬的繁華夢。

　　從男女通用的日常之物到女性特化的身份標識，發簪的性別敘事暗合了從“天地絪缊”到“男女授受不親”的文明進程，一支小小的發簪，竟成了數千年性別文化嬗變的最佳注腳。

　　男女定情之物

　　簪子，不僅是的女性的法式，曾還是男女之間用來定情的信物。古代人對于定情這件事是相當具有想象力的，《詩經》里，那些匆忙遇見的瞬間，電光火石的偶遇，定情信物多半都是花草，送木瓜送梅子送桃花，這當然是倉促之下的饋贈，情感原始又濃烈。

　　這有點像現代人悄悄地給對方朋友圈點贊，不動聲色，卻又滿懷心事。后來日子好過了，定情信物也越來越講究和私密。就像今天情侶之間送的項鏈或手鏈，上面刻個縮寫，或者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偷偷戴個情侶戒指，明明白白又隱隱約約。

　　在歷代文學作品中，簪子定情的典故俯拾皆是。《史記·滑稽列傳》記載了淳于髡“贈簪定約”的故事，雖為諷喻之作，卻反映了戰國時期以簪為信物的風俗。漢代樂府詩《有所思》中“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描繪了女子精心挑選簪子贈與情郎的場景。

　　魏晉南北朝時期，簪子定情之風更盛。《世說新語》記載了荀奉倩“以玉簪贈婦”的故事，展現名士風流背后的深情。而《玉臺新詠》中收錄的“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雖未明言簪子，但“結發”意象與簪子文化密不可分。

　　漢代贈簪風氣盛行，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千金之子簪”刻有吉祥文字，可能用于婚聘。漢代還流行“簪筆”風俗，官員將筆插于發髻以備記事，后演變為文人間的雅贈。《西京雜記》載“趙飛燕為皇后，其女弟昭儀遺飛燕珊瑚玦、紫玉簪”，可見即使皇室亦不免以簪為贈。

　　唐代是簪子定情文化的高峰期。元稹《鶯鶯傳》中，張生與崔鶯鶯以玉簪相贈，成為后世才子佳人小說的經典橋段。而杜牧《贈別》中“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雖未直接描寫簪子，但結合唐代贈簪風俗，可推測其中隱含此類情節。

　　唐代流行“金釵鈿合”，白居易《琵琶行》中“鈿頭銀篦擊節碎”可見一斑。相比唐代，宋代更趨精致，李清照《醉花陰》“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中的“玉枕”實為簪枕，隱含對遠方夫君的思念。甚至在婚俗中，男方送聘禮必包括簪釵，女方回禮也常有親手制作的簪飾。

　　贈簪風俗一直延續到明清時期，但漸趨形式化。《金瓶梅》中簪子多作為奢侈品的象征。而《紅樓夢》中“金陵十二釵”的設定，則是對傳統簪釵文化的文學化重構。此外，如果你曾仔細看過《紅樓夢》這部電視劇，其中有個劇情是賈珍把秦可卿的簪子拔下來戴到自己頭上，之后，這根簪子被尤氏發現，成了兩人奸情敗露的關鍵道具。這一段，在原著中沒有，而是原創劇情。賈診那么做，也是因為一個情字。而那個時代女子出嫁時的“上頭”儀式，仍保留著古老的簪禮遺風。

　　如今，發簪已退出日常生活。但縱觀歷史，簪子雖小，卻承載著厚重的文化內涵，其象征的“結發同心”的美好愿望，仍值得當代人珍視與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