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連達畫筆下的古建筑

山西省介休市洪山鎮石屯村環翠樓


山西省萬榮縣東岳廟飛云樓


山西省太原市純陽宮牌坊
一米六七的個頭,身后的背囊高高地超過了頭頂,雖然背囊看上去相當的沉重,但行走當中并沒有顯現太多的吃力,一雙明亮的眼睛中,透著一種平靜的堅定。
9月3日,太原街頭,還離著很遠,記者就斷定這個背著行囊的漢子就是連達。
39歲的連達,是一個生在黑龍江、長在大連的普通人,在過去的18年中,一把折疊椅、一張白紙、一支鋼筆,他沉浸在山西的古建筑里,手繪著山西古建筑的身姿,用線條表達著對山西古建筑的愛戀,用真心深情履行著自己的使命。
一
1999年夏天,20歲的連達,懷揣著3000元錢,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獨自旅行。
當生長于東北的連達第一次看到山西的晉祠、關帝廟和平遙古城時,被深深地震撼了。他傾倒于中國傳統的審美和穿透歷史時空的滄桑古樸韻味,留戀于這些古建筑的恢宏和靈氣中,驚嘆于古人的智慧和巧奪天工。這種震撼讓他無法離棄,索性租了輛自行車,日日到這些神奇的建筑周圍轉悠。
他不知如何宣泄對古建筑的一見鐘情,就是想把它記錄下來。忽然,他想到自己小時候畫過關公騎馬拿刀,還算是有一點繪畫基礎的,就從附近的商店里買來了紙和鋼筆,把看到的古建筑樣子用線條勾勒出來。這樣,即使離開山西,還可以再拿出來看看,以解相思之苦。
想起當初,連達笑著說,用畫筆來記錄古建筑,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當時家庭經濟緊張買不起一臺傻瓜相機。
就這樣,一次邂逅,讓連達這個匆匆的過客對山西古建筑一見傾心,與山西結下了不解之緣,與山西古建筑開始了一場深深的愛戀。
二
“千里迢迢來到一座偏僻的廟宇,就好像找到了神交已久卻未曾謀面的老朋友。繪畫雖然耗時,但在畫的時候需要集中精力觀察古建筑的每一處細節,也就等于認真地將古建筑牢牢印在腦海之中。”連達這樣表達自己執著于手繪古建筑的快樂和滿足。
18年來,連達每年春秋兩季都要設法抽出各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專心致志地為他魂牽夢繞的古建筑繪畫,與他日夜思念的古建筑親密接觸。
一開始,他是邊游覽邊繪畫,有些漫無目的,北京、河北、山東、山西都畫過一些。后來,隨著研究的深入,山西作為國內現存數量最多、涵蓋年代跨度最大的古建筑圣地,最終成為他長期駐足的選擇。山西的古城、古鎮、古村落甚至荒郊野外的古建筑都曾留下過他寫生作畫的身影。
在山西期間,天一亮,連達就會出門尋訪古跡寫生,天不黑根本不停筆。為了“一次成形”,他往往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經常趕不上吃飯。一段時間,他吃山西的太谷餅吃到了反胃,一天三頓啊。為了趕時間,他甚至坐在臭氣熏天的旱廁和垃圾堆旁,一邊嚼干糧一邊寫生。有時坐上班車就能睡著,晚上躺下全身酸痛,但只要天一亮,他又抖擻精神地投入到繪畫中。
連達坦言,因為基礎有限,最初的手繪錯誤百出,歪歪扭扭,作品難以入目。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咬牙堅持了下來。
“也許我的寫生技法不夠專業,建筑結構的表現也不夠嚴謹,但這是我對古建筑熱愛情懷的表達和對古建筑現狀的記錄,是我人生堅實的足跡和個性的展現”。
連達是個自由職業者,畢竟日常工作是他和家庭賴以生存的基礎,所以,每次出行,他都是要經過諸多協調和準備,積攢和拼湊時間才能走出去。每次出行,他的老伙伴就是一只重達50多斤的背包,裝有各種用具和畫具以及衣物等必備品。
為了節省費用,他盡量將一天的吃住和車票等一應花銷控制在100元之內。他曾住過鎮上的小旅店、老鄉家有時會漏雨的屋子,也住過公路邊廢棄的汽車修理鋪。他曾在傾盆暴雨和大風降溫中落魄不堪地瑟瑟發抖,可饑腸轆轆時仍然咬牙堅持寫生,翻山越嶺徒步跋涉走掉鞋底的事情也多次發生。他曾在一些荒廢已久、草及腰深、廟門都坍塌淤埋的寺廟內爬高翻墻鉆墻洞、冒著坍塌的風險擠進破爛的門扇,只為進去寫生。甚至,因為畫古建筑,曾被人當作文物盜賊圍攻過。
但是,連達無怨無悔。他與山西古建筑就這樣單純而熱烈地愛戀著。
三
9月1日,只身在山西五臺縣佛光寺寫生的連達有些心神不寧,他知道今天是他的大女兒開始上小學的日子,可作為父親的他卻在千里之外的大山里,思念之情無以言表,只好在微信朋友圈里發了兩張圖片,一張是大女兒捧著他的作品《尋訪山西古廟》甜蜜微笑的樣子,一張是幽深肅穆的佛光寺大殿中孤獨作畫的自己。同時寫上這樣一句話,“大女兒上小學了,我卻遠在山西畫畫,不能見證她入學的時刻,心中格外想念。”
家庭、親人是連達心中的重中之重,甚至比畫畫還要重很多。
“我媳婦是我最堅強的后盾。”
說到家庭和親人,連達沉浸在幸福之中。
“我沒上過大學,只是一個高中畢業生,家庭經濟也捉襟見肘,我們兩口子和姐姐共同經營一家裝潢設計小店為生,生意并不紅火,勉強糊口而已。”
“每年到了山西畫畫的季節,我媳婦和姐姐早早就開始為我積攢盤纏,每每離開,我媳婦從未有過抱怨,她知道畫畫是我的命,也知道我孤身在外絕對不會花天酒地,更不會胡作非為,對我非常的信任。
“我和我媳婦不僅僅是夫妻,也可以說是戰友。年輕的時候,我倆一起徒步走過整個古長城,從渤海之濱的山海關,一直走到了黃河拐彎處的老牛灣。期間,斗過野豬,挑過毒蛇,經歷過懸崖絕境,戰勝過寂寞孤獨,我們的感情至今杠杠的。”
四
轉機發生在2012年。學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名為《故園畫憶》的系列叢書,連達早起的作品有幸入選并結集成冊,叫做《山西古建寫生》。
“面對日漸凋零的古建筑,用自己熟悉的鋼筆寫生形式來進行描繪和收藏,已是一種使命的召喚。”連達說。“那時才意識到應該把自己的作品讓更多人看到,把古建筑的美妙和瀕危的現狀讓更多的人了解”。
從此,他對古建筑的愛也從單純而執著的喜歡升華到了該為她做點什么的使命感。他在山西的行走不再是一個僅僅滿足自我愛好的行為,而是一場留住中國古建筑的記錄。
連達說,建筑是凝固的歷史,是文明傳承的重要載體。全國僅存的四座唐代木結構建筑,都在山西境內。僅存的四處五代時期木結構建筑,三處在山西。山西元代以前的古建筑超過全國總量的70%,明清兩代的古跡不計其數。
也就是從那時起,連達更加系統地開始了地毯式的對山西古建筑的繪畫,盡量做到對一個地區的古建筑有個全面的記錄。長治、晉城運城、臨汾市及下轄的各縣市的國家級保護單位、省保以及許多鄉野無名小廟都畫完了。今年秋季開始畫晉中地區。
連達說,讓他傷心和無奈的是一些古建筑和古村落日益殘毀消逝的現狀。他作品中描繪的有些場景已經不復存在,有些面貌也發生了重大的改變或即將轟然崩塌,瀕臨滅亡,而且生活在古建筑身邊的許多人至今并沒有意識到它的重要性和深遠意義,對危害古建筑的現象熟視無睹。而他能夠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多走訪和繪畫,希望它們能以另一種形式長存下去,為世人留住它們的身影和寶貴記憶,并能以這種方式喚起更多人對它們的關注和保護。
今年6月中旬,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了連達的《觸摸,廟宇——山西土地上那些散落的古建符號》,第一次印刷6000本已經售罄,目前正在第二次印刷。8月底,連達受邀參加山西文博會,他帶的100本書不到一個小時銷售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