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漢字、漢賦、漢民族、漢文化、漢文明,這一切概念都因公元前202年西漢政權建立而逐步產生。“大漢”曾經是世界文明之強國、東方文化之中心??脊艑W資料顯示,西漢之前,中華文化已走過萬年歷程,國家文明誕生也已2000多年。然而,從新石器時代末期的區域性國家文明到夏商時期以中原為中心的廣域性王國的出現與方國的并立,再到西周時期“封邦建國”分權模式的中國第一次統一,直到秦滅六國,建立中央集權式的郡縣行政制統一,中國才邁入一個全新的統一時代。然而秦并天下不過十余年,真正把中央集權統一制度作深入實踐,使之高度穩定,并且形成以儒家文化主導的影響深遠的國家統一文化傳統,那還是從西漢到東漢的420余年的漢王朝時期。
《史記》《漢書》《后漢書》等歷史巨著告訴我們一個紙上的漢文化,而考古學又給我們揭示出一個鮮活的實物性的漢文化,那么考古學家告訴我們的漢文化是什么?
首先,它告訴我們漢文化的來源。從西漢早期的都市、建筑、絲綢、陶器、銅器、鐵器、玉器、簡帛文字、漆器、錢幣、瓦當、藝術造型、喪葬習俗等可以發現,漢文化來源于秦、楚、周等文化以及獨特的創新,它包容融匯了漢以前多樣性文化的創造,最終形成了博大豐厚的大漢文化。
城市考古、陵墓考古等材料表明,漢文化實現了“漢隸”在廣大國土范圍內的普及,并且在東漢時期逐步向楷書、行書過渡;出土封泥、璽印、簡牘揭示了從中央到地方的職官制度安排和對大國的有效治理;一系列農業工具的創新得益于手工業的全面發達,紡織、冶銅、冶鐵、鑄幣以及各地相關遺存的發現,詮釋了漢代工、農、商業的繁榮過程。大一統的國家為各種先進技術的傳播、統一市場的建立、各類礦藏的開發以及生產的管理提供了保證。生活器具從以漆器為主,逐步過渡到優質硬陶器乃至更先進的瓷器。至于藝術,從帛畫、漆畫、壁畫到畫像磚、畫像石,可以看出漢畫的質樸、簡潔、雄勁、流暢,漢印、漢書、漢玉、漢雕無不代表著一個時代的高峰,有的甚至讓后世也難以企及。
漢代是一個“城市化”的時代??脊艑W家證明,從西漢首都長安城到東漢首都洛陽城,完成了中國都城制度的重大變革,西漢長安城中以各個宮城占據三分之二的空間,而東漢洛陽則主要是南宮和北宮位居城之中部。它為后來三國時期的單一宮城制開啟了先河。都城之外,則是大大小小的郡縣城市分布于大漢的疆域之內,這些城市無論距首都有多遙遠,都使用著類似的磚和瓦,連磚瓦上的紋飾都遵循相似的構圖模式,城市也遵守著一定的規制。西漢全國總人口約5000多萬,《漢書?地理志》中記載的大中小城市卻有1578座,可見漢代“城市化”的程度之高。也可以說,沒有發達的城市化,就不可能有一個時代的繁榮,漢代??脊虐l現的西漢鄉村同樣也有豐富的文化生活和一些奢華的建筑,從某個側面反映了漢代城鄉文化景觀的豐華。
考古學家對西漢帝王陵做了大量考古工作,對帝陵的部分附屬建筑及陪葬坑,特別是對多處諸侯王陵墓進行了發掘,發現了木構“黃腸題湊”或鑿山而成的橫穴式崖洞墓等葬制和極其豐富的隨葬品,大量出土文物展現了漢文化的無比精致和優美,當然它也讓我們看到了漢代地主統治階級的貪婪和富有,深深體會到當時普通勞動人民的艱辛和苦難,否則就很難理解兩漢時期不時發生的階級沖突和帝國的最終瓦解。
漢代的漢民族與周邊民族存在著沖突和融洽的雙重關系。依靠強大的中央王國的軍事力量,逐漸擊潰了北方強大的匈奴游牧民族,在所設的河西四郡、東北四郡范圍內,考古學家發現漢文化逐級推及和深植的大量依據。同樣,張騫開通西域后,漢文化也隨著中央政府對西域的治理和屯墾而漸次西傳,同時還開啟了漢文化與亞歐不同區域文化的對話,大漢的絲綢、漆器、銅鏡等文化成就傳播域外,當然,絲綢之路上也迎來了異國的文化,特別是佛教文化藝術已經出現在東漢的土地上,新疆地區的克孜爾石窟、連云港孔望山的佛教摩崖造像、長江上游的佛像搖錢樹等,都表明漢文化的博大胸襟。
漢代考古以實證材料揭示了漢文化的恢宏體系,它讓我們感悟到,這個文化共同體一旦形成,此后無論遇到多么劇烈的沖擊和挑戰,它都能夠在抗爭、拼搏中實現復興,并且具有強大的文化開放和吸納能力,征服者在它深厚雄健的文化生命力面前總是以失敗者而告終。這樣一種浩瀚堅實的文化早在萬年前的舊石器時期和新石器早期已經在黃河、長江、遼河等流域孕育、成長、壯大,但真正以一個統一、凝聚、宏大的“漢文化”出現在全球多文明共生的舞臺上,還是在西漢到東漢四百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冶煉熔鑄而成。它不僅構建了一個地理空間上的統一中國,而且創造了一個真正的具有統一文化特質的中國。從這個意義上說,考古學揭示的漢文化具有不朽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