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是中華民族的象征,世界各地的華人都以自己是龍的傳人而自豪,中國更被譽為東方巨龍。龍文化滲透于中國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在中國的傳統建筑中,到處都能看到龍的蹤影。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
古老的風水理論恪守天人合一、陰陽平衡、五行生克三大古典原則,與中國營造學、中國造園學共同構成了中國古代建筑理論的三大支柱。古人無論是選擇繁衍子孫的居所還是安放靈魂的陰宅,從選址、建造到最后的“入住”都須有風水堪輿師參與并提供意見。
中國的風水術通常被歸為理氣派和形勢派。然而,無論是理氣派還是形勢派,都以山川地形為基礎。在中國的風水學中,形勢和理氣是密不可分的。無論是形勢還是理氣,在它們的決定中都需要考慮大環境。就像中醫通過脈象來判斷身體的整體狀況一樣,宅地的吉兇也受到大環境的影響。只有當形勢得當,宅地才能達到完美的狀態。清代的《陽宅十書》指出:“人之居處宜以大地山河為主,其來脈氣勢最大,關系人禍福最為切要。”換句話說,這意味著形勢和理氣都是風水學中至關重要的因素。
萬山之祖昆侖山,古人認為天下龍脈發于昆侖
風水術士考察山川形勢首推“地理五訣”,即龍、穴、砂、水、向,相應的活動為“覓龍、察砂、觀水、點穴、立向”。所謂覓龍,即是對當地的龍脈進行勘察,通過分析推理來判斷其優劣。在這里,“脈”原指血管,引申為類似于連綿貫穿的東西,而龍的身體以綿長為特征,同時又具有變化多端的特點。因此,古代的風水理論借用龍的形象來象征山脈的走向、高低起伏、曲折變化。這些山脈在外觀上連綿起伏,而在內部則可能貫通生氣,始終有起點和終點,有著根源和支流,這樣的山脈就被稱作“龍脈”。平地上也有龍脈,其標志是微地形和水流。
古人之所以要尋找、辨別龍脈,原因就在于風水術以氣為萬物本源。《管氏地理指蒙》卷一《有無往來》中提到:“未見氣曰太易,氣之始曰太初……一氣積而兩儀分,一生三而五行具,吉兇悔吝有機而可測,盛衰消長有度而不渝。”明代蔣平階在《水龍經》中論述“氣機妙運”時指出:“太始唯一氣,莫先于水。水中積濁,遂成山川。經云:氣者,水之母。水者,氣之子。氣行則水隨,而水止則氣止,子母同情,水氣相逐也。夫溢于地外而有跡者為水,行于地中而無形者為氣。表里同用,此造化之妙用,故察地中之氣趨東趨西,即其水之或去或來而知之矣。行龍必水輔,氣止必有水界。輔行龍者水,故察水之所來而知龍氣發源之始;止龍氣者亦水,故察水之所交而知龍氣融聚之處。”在這里,所謂的氣并非指物質世界中的空氣或大氣,而是一種超自然的神秘之物,它具有無窮的變化能力,可以轉化為水,也可以沉淀為山川。因此,尋找生氣首先需要觀察山川的形勢。要判斷龍脈的優劣,就需要審視山脈的長短、大小和興衰。如果山脈延綿不斷,氣脈也將延綿不斷;而如果山脈短促,則氣脈也會短促。
勘測風水首先要搞清楚來龍去脈,然后尋找能聚生氣的地點,這就是“點穴”。“穴者,山水相交,陰陽融凝,情之所鐘處也。”在風水中引申為龍脈止聚、川溯縈回、沖陰和陽、土厚水深、郁草茂林的一個地方,風水學的“形勢派”認為“有龍必有穴”,“龍真穴亦真,龍假穴亦假”。綿亙的龍脈,遠者百里千里,近者五里十里,選穴實非易事,正如《葬經》所云:“三年尋龍,十年點穴。”
上海豫園龍頭墻
天下龍脈發于昆侖
中國的地理形勢,每隔8度左右就有一條大的緯向構造,《考工記》云:“天下之勢,兩山之間必有川矣。大川之上必有途矣。”《尚書·禹貢》篇把中國山脈劃為四列九山。而被認為是風水術“形勢派”開山人物的唐人楊筠松在《青囊海角經》中寫道:“山之發根脈從昆侖。昆侖之脈,枝干分明。秉之若五氣,合諸五行;天氣下降,地氣上升;陰陽相配,合乎德刑;四時合序,日月合明;相生相克,禍福悠分。存亡之道,究諸甲庚,天星兇吉,囊括虛盈。”昆侖山在古代神話中被描繪為連接天地的中樞,聚集了百神之力;同時,它也是地理上真實存在的重要山脈,是諸多河流的發源地,被視為萬山之祖,似乎蘊含了宇宙萬物生發的奧秘。根據風水學的觀點,昆侖山承載了天上五氣,同時也是陰陽交匯之地,具有五種形態,堪稱萬山之首。從昆侖山發出的五條山脈,其中三條向東南延伸,被認為是中國歷代所視為龍脈的主要山脈。北龍自陰山、賀蘭山而來,貫穿山西,最終蜿蜒入海;中龍自岷山入關中,經過泰山,也通向大海;南龍則由云貴、湖南一路延伸至福建、浙江,最終注入大海。俗話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堪輿家將龍脈之形作了形象的概括,共分九條正龍:回龍、出洋龍、降龍、生龍、飛龍、臥龍、隱龍、領群龍。根據不同的分類方法,龍脈可以被劃分為順龍和逆龍,或者陽龍與陰龍。簡而言之,好的龍脈通常具有生旺、善良、富足、尊貴等特征;相對地,壞的龍脈則可能表現為無生氣、兇惡、貧瘠、貧窮或者斷絕等特征。總之,觀察龍脈的形態相對較為容易,但真正理解其蘊含的力量和勢態則是一項相當復雜的任務。
按照理想的模式龍脈分為祖山、少祖之山、高祖之山、遠祖之山。要獲取龍脈的吉氣,祖山的選擇至關重要。祖山應當氣勢雄偉,高聳入云,是吉氣的聚集中心。少祖之山則扮演著連接祖山和高祖之山的紐帶角色。只有祖山通過少祖之山與高祖、遠祖之山相連,才能源源不斷地獲得生氣的供應,直接與昆侖祖庭的氣脈相通。如果缺乏這種連接,可能會導致負面影響。
以北京城為例,《天下輿圖總考》指出:“天下之山三大干,北干起自昆侖闐顏至白登西,一枝為壺口、太岳,南析城,歷恒山、鐘燕山,轉天壽,盡于碣石、海。”由此可知,北京城位于北干龍的路徑上,而天壽山則是北干龍的正結,也就是北京城的龍脈之所在(以玄武山為主)。因此,可以推斷北京城的龍脈起源于昆侖山,經過太行山從西南走向東北,太行山脈蜿蜒曲折自南向北延伸;而燕山山脈則雄渾壯觀,重疊起伏,自西向東排列。昆侖山猶如連接天地的巨柱,象征著天上通達地下的神秘力量,因此故宮也被賦予了天上元氣的象征。元氣是宇宙生命之源,是一切存在物的生命之本。有了元氣,就有了生氣,因此北京城蓄積了生機,成為了萬世永固的根基。這表明龍脈實際上也是古代社會的一種精神支柱,百姓信仰它并依賴其給予的精神力量來堅定生活的信念,而統治者則依賴其傳承萬世之基。古代人將龍脈視為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這種觀念一直延續至今,盡管現代科學發達,但龍脈的影響依然存在。
新疆特克斯縣以八卦布局筑城,傳說其雛形是由南宋道教全真七子之一的丘處機勘定
“四神砂”中的青龍砂
據傳,在中國歷史上,每當一個朝代籌建新的都城之前,都會先找到一座崇山峻嶺作為依托。只有有了高大雄偉的山峰作為靠山,國都才能安穩建立。南京作為六朝古都,毗鄰長江,四周環繞著群山,形勢險要。西邊的秦淮河流入長江,沿江地帶多有峭壁,而西南至東北則有石頭山、馬鞍山、幕府山,東側是鐘山,西側則有富貴山,南部還有白鷺山和長命洲,這些山峰和地形相互交錯,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為城市提供了天然的防御和支撐。明代高啟有詩贊曰:“鐘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江山相雄不相讓,形勝爭夸天下壯。”可見,為城市和建筑選址,除了對“來龍”之主山的辨別,還要觀察隸屬主山之環衛諸山的好壞,辨明山之群體關系,即察砂。
明代徐善繼著《地理人子須知》說:“砂者,古人授受,以砂堆撥山形,因名沙爾。”沙、砂相通。在風水格局中,砂乃統指前后左右環抱城市的群山,并與特達尊崇、城市后倚的來龍或謂主山鎮山者,呈隸從關系。在所有環繞吉祥地的“砂”中,最重要的當屬所謂“四神砂”,它們是位于吉祥地左右前后四個方向的小山,風水學中將它們命名為:青龍(位于左)、白虎(位于右)、朱雀(位于前)、玄武(位于后)。
風水學中的這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有其天文學的來歷。古代先哲在觀察星辰時,選取了黃道和赤道附近的二十八個星宿作為參考坐標,并將這二十八宿分為四組,每組七宿,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中的主要星宿。這四組星宿聯合起來構成了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等象征性動物形象。唐代的孔穎達解釋蒼龍七宿的含義:“角、亢、氏、房、心、尾、箕,并為蒼龍之體,南首北尾,角即龍角,尾即龍尾。”《周易》中乾卦被視為龍卦,乾卦中的六個爻辭反映了古人對蒼龍七宿在不同季節在天空位置變化的觀察成果。初九代表龍星尚未升起,農事未能開始,所以說“潛龍勿用”。九二代表龍星剛剛出現在天空,這時人們能看到龍角和田宿同時出現在東方地平線上,預示著農事即將開始,這也是最適合進行郊祀的時候,所以說“見龍在田”。九四代表蒼龍七宿完全升起到地平線以上,標志著春夏之交的時節,稱之為“或躍在淵”。九五代表蒼龍七宿已經達到天空的中間位置,是夏季的天象,稱之為“飛龍在天”。蒼龍運行至天頂后,龍體開始西斜,時至夏至后的三伏天,這時的天象稱之為“亢龍”。隨后龍體逐漸向西斜,星宿依次落入西方地平線,組成龍頭的角、亢、氏等星宿陸續消失,進入仲秋收獲季節,這時的天象稱之為“群龍無首”。正因為古人對龍星在確定季節上的重要作用有認識,所以對之產生了崇拜,并將蛇崇拜與之結合,把東方這些星宿命名為“蒼龍”,因此有人說天體崇拜是龍崇拜產生的真正原因。龍能潛伏、飛騰,均與龍星有關。至于龍的體態,則與地球上的蛇、鱷、蜥蝎等動物的形態有關。
北京明十三陵長陵恩殿石雕螭首
“四象”作為方位,先秦的《禮記·曲禮》已有記載:“行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后人對此解釋:“前南后北,左東右西,朱鳥、玄武、青龍、白虎,四方宿名也。”此處“左東右西”的概念與我們看地圖有區別。現在的地圖都是上北下南,左西右東,而古人的地圖是倒過來的,下北上南,這樣就成了“左東右西”。風水先生將“四象”運用到地形上,以“四象”的形象及動作譬喻地形,又附會以吉兇禍福。從西安半坡遺址和河南濮陽西水坡45號大墓青龍、白虎貝殼布局來看,四象在風水中的運用起碼有6000多年的歷史。《三國志·管輅傳》記載:“輅隨軍西行,過毋丘儉墓,倚樹哀吟,精神不樂,人間其故,輅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言雖美,無后可守。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備,法當滅族。不過二載,其應至矣。’”這就是管輅根據四象處于四危狀態,判斷毋丘儉兩年之內必遭滅族。風水學的“祖師”郭璞在《葬經》中也說:“經曰地有四勢,氣從八方。故葬以左為青龍,有為白虎,前為朱雀,后為玄武。玄武垂頭,朱雀翔舞,青龍蜿蜒,白虎馴。形勢反此,法當破死。故虎蹲謂之銜尸,龍踞謂之嫉主,玄武不垂者拒尸,朱雀不舞者騰去。”“以支為龍虎者,來止跡乎岡阜,要如肘臂,謂之環抱。以水為朱雀者,衰旺系形應,忌夫湍流,謂之悲泣。”從以上這兩段話不難看出中國風水的最佳格局,是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的四神象格局,后有靠山,前面必要有彎環朝抱之水。
建筑中的龍飾
人們生活在天地之間,與周圍環境密不可分,因此本能地追求選擇、建設、創造美好的環境。中國古代的堪輿學中的“龍脈”理念對于城市和建筑的選址、布局產生了重要影響,而在古建筑中使用龍的形象作為裝飾的例子也是不勝枚舉的。天安門華表上的蟠龍、北海的九龍壁、北京孔廟的飛龍丹陛、曲阜孔廟的云龍石柱,以及隋代趙州橋欄板上的蟠龍石雕、北魏司馬金龍墓的蟠龍柱礎……幾乎每到一處名勝古跡,必見龍的蹤影。
在漢代以前,龍的紋飾并不局限于皇帝專用,一般的貴族也可以在房屋居室中使用龍紋裝飾。劉向在《新序·雜事》中記載了“葉公好龍”的故事,這就說明了這一點。東漢時期的大將軍梁冀曾經建造了陰陽殿,殿內雕刻鏤空出青龍和白虎的形象,并用丹青畫上云氣。因此,龍在古代中國的民間建筑裝飾中得到了廣泛的應用。無論是在屋脊、門楣、雀替、斗拱、碑頭還是墻體等部位,龍的形象千姿百態,氣勢雄偉,展現了豐富而深厚的中華傳統文化內涵。從漢代一直到唐宋元,龍逐漸成為帝王的象征,但在這段時間里,龍飾雖然受到皇家的限制,但并未被皇家專有。
遺留至今的龍形瓦當,顯示著歲月的痕跡
西漢四神瓦當,從左至右依次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戰國時期,燕下都的雙龍紋半瓦當(左圖)。漢代青龍紋瓦當(右圖)
以山西太原晉祠創建于宋代的圣母殿為例。晉祠圣母殿是一座木構建筑,由基座、梁柱結構體系和屋頂三部分構成,而這座大殿從上至下都與龍文化息息相關:基座上欄桿下方石雕著龍頭,用以排泄雨水;基座上的梁柱結構中,前下檐8根木柱上各有一條木雕蟠龍,它們姿態各異、威猛生動,仿佛是大殿的守護神,也象征著圣母殿尊貴不凡的地位;正脊兩端是龍形正吻,正脊正中的脊剎下方則雕刻著兩個相背的龍形吻獸,正脊的正面還鑲嵌著兩對雙龍戲珠的琉璃圖案。此外,屋頂上的戧獸、角獸以及套在仔角梁上的套獸都呈現出龍的形態,使得整個屋頂處處可見龍的身影,令整座圣母殿因龍飾的生動豐富而更加光彩奪目。
明清時期,龍飾成為了皇家宮殿的主要裝飾元素,而北京故宮則將龍文化發揮到了極致。故宮的殿宇臺基外部都飾有吐水的螭首,其中三大殿的臺基以漢白玉制成,共計有1142個龍頭,雨天時可觀賞到千龍吐水的壯觀景象。殿宇的三層臺基上則環繞著漢白玉欄桿,共計有1458根,柱頭雕刻著云龍,形成了龍的海洋。進入太和殿內,可以看到金龍寶座、金龍屏風、金龍藻井等裝飾,殿內還有貼金和璽彩畫,以及六根瀝粉金漆龍柱,與萬條金龍的裝飾相輝映,構成了金龍的世界。隔扇裙板也以龍為裝飾,雕刻有二龍戲珠的圖案。太和殿頂上的琉璃大吻,是中國現存古建筑中最大的一對,每只都有著清晰的龍紋,被稱為龍吻。這些大吻不僅具有威武的外觀,而且在建筑上起著重要的作用,它們安置在屋頂正脊的兩端,封固了前后坡和前后三坡瓦隴的接口處,有效防止了雨水滲入。這些裝飾元素使得故宮更加雄偉壯麗,展現了龍在中國古代建筑營造領域的獨特地位。另外,故宮隔扇上的金缸、匾額和璽彩畫,均以龍為飾,龍文化滲透于故宮建筑的每一角落。
龍在建筑上的形象,通常采用石雕、木雕、窯冶、彩繪、雕鏨、鑄造等方法制作。石雕有御路、須彌座、望柱頭、碑座、泉口等。木雕表現在梁柱、天花、藻井等上面。據考證,三國和南北朝時,龍的形象還是建筑物的“保護神”,那時的建筑物曾裝有一種奇妙的裝置——“龍舌”,建筑的屋脊兩頭分別有一個仰起的龍頭,口吐出曲折的金屬舌頭,伸向天空,后根連接著一根細細的絲,直通地下。在發生雷擊的時候,電流會從龍舌沿線下行地底,起到了避雷的作用。那時神州大地,廟宇、古塔如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但遭受雷擊的記載卻很少見。
從風水中龍脈對人心理的影響到龍在建筑裝飾藝術中的普遍應用,再到“龍的舌頭”對建筑的保護作用……自古至今,象征高貴、神奇、吉祥、雄偉的龍,在中國古代建筑營造領域的地位首屈一指,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