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一詞出現于諸多古籍中,《山海經·海外南經》《逍遙游》《楚辭補注》等都對羽人形象有過描述。如《山海經·海外南經》中描述:“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為人長頭,身生羽?!惫糯鹑擞卸喾N界定:第一種是文獻中記載的羽人,《周禮·地官》中有羽人,掌征集羽毛做旌旗車飾之用;第二種為神話中有羽翼的人;第三種是長有羽毛的仙人;第四種是一般的道士。以此作為篩選條件,能夠歸入羽人的圖像種類繁多。羽人圖像自先秦興起,兩漢達到高峰,魏晉時期逐漸衰落,形成一個羽人圖像的發展周期。羽人圖像出現的載體豐富,有墓室壁畫、畫像石畫像磚(圖1)、青銅器(圖2)、雕塑、瓦當、漆器等。目前學術界對羽人圖像的研究產生了較為顯著的成果,多集中于學術論文,也有部分著作出版,如張東芳的《羽人瓦當的研究》、孫作云的《說羽人》等。對羽人圖像研究的系統梳理有助于厘清羽人圖像研究的學術脈絡。
圖1羽人騎獸畫像磚(故宮博物院藏)
圖2銅羽人(西安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藏)
先秦至魏晉時期羽人圖像的研究概況與評價
羽人圖像來源、背后思想及象征意義的研究
針對羽人圖像來源和思想背景產生的學術交鋒
關于羽人圖像背后所反映的社會思想及羽人圖像的象征意義一直是研究的重點。其背后反映的社會思想是有爭議的,這種爭議最早可追溯到1956年曾昭燏的《沂南古畫像石墓發掘報告》。在此報告出版后,孫作云對畫像來源和思想提出了不同看法,其在《評“沂南古畫像石墓發掘報告”——兼論漢人的主要迷信思想》中借用《古代狩獵圖像考》認為羽人形象不是中國固有的,此類圖像在埃及、巴比倫、希臘、羅馬等地都普遍存在并通過中亞阿姆河流域傳入中國,羽人圖像背后的社會思想是升仙和辟邪。曾昭燏在《關于沂南畫像石墓中畫像的題材和意義——答孫作云先生》中認為羽人圖像可能基于古代某一民族的圖騰信仰或是東方民族固有的傳說而作的圖像,也可能是南方巫教關于山神形象的傳說,對從外國傳入的說法也給予了部分肯定。對于孫作云說羽人圖像背后的升仙和辟邪思想,曾昭燏認為是不妥的,漢代流行的思想有巫教、神話、陰陽家、神仙家等,帶有楚文化浪漫奇譎的特點。王立、劉暢在《從漢代羽人看神仙思想及其相關觀念》中對羽人背后的思想看法與孫作云一致,主要是漢代神仙思想的影響。李娜在《淺析羽人形象弱化的原因》一文中也持神仙思想看法,但是更進一步分析了道家丹藥思想對羽人形象弱化所產生的影響。就羽人圖像的來源,賀西林的看法與曾昭燏的觀點一致,都認為漢代藝術中的羽人形象可能脫胎于楚文化。
羽人鳳鳥彩漆木雕
戰國,羽人高33.6厘米湖北荊州天星觀2號楚墓出土,荊州博物館藏
羽人圖像的象征意義
羽人圖像出現在諸多的載體上,承載了當時人們的一些觀念。賀西林在《漢代藝術中的羽人及其象征意義》中提出羽人有三種象征意義:第一種,接引升仙,賜仙藥;第二種,行氣導引,助長壽;第三種,奉神娛神,辟不詳。陳锽則通過羽人和錦飾羽棺的分析得出羽人圖像具有喪葬巫儀的功能。
這些學者對羽人圖像的來源、思想背景和象征意義的研究使羽人圖像的相關問題更加清晰,有利于通過“羽人圖像”這個研究對象補充漢畫像研究的不足。但是目前對羽人圖像的來源和思想背景存在很大的爭議,主要是不同學科背景對圖像觀察視角不同造成的,如曾昭燏從考據的角度分析羽人圖像,孫作云則從神話學角度分析羽人圖像。對羽人圖像的研究雖然有不同的看法,但都是對其研究內容的補充,啟示后來的研究者要多視角看待和分析羽人圖像。
羽人圖像及羽人相關圖像演變的研究
羽人圖像的演變研究涉及羽人圖像的發展。邵學海認為羽人圖像經歷了從神格羽人(偏向于鳥形的羽人)向仙格羽人(偏向于人形的羽人)轉變的歷程,并且分為兩個階段:意識萌生階段和豐富的準成熟階段。具體表現為羽人圖像至東周完成了仙格羽人的過程,漢代的羽人是前道教中成熟了的仙格羽人,至魏晉,羽人成為仙人、仙客的代指。苗嶺在《漢畫像羽人圖像的演化研究》中認為羽人圖像在演化的過程中受信仰影響逐漸由人向神仙靠攏,并指出其在演化過程中所受到圖騰特征、祖先崇拜特征、生殖崇拜特征的影響。
羽人相關圖像的演變研究多將羽人和飛天形象進行對比。學術界普遍認為中國化的飛天形象與羽人形象存在一定的內在聯系。張建偉在《從漢畫“羽人”考云岡“飛天”的嬗變》中認為漢化羽人和云岡飛天在歷史時期上具有順序演進的關系。王詩曉則在《漢墓羽人與南朝“中國化”飛天——墓葬系統象征符號的新發展》中認為漢代羽人到魏晉“中國化”飛天的過渡是中國墓葬信仰發展的內在要求。即羽人在以西王母信仰為中心的漢代神仙世界與“中國化”飛天在魏晉南北朝時墓葬中所扮演的角色具有圖像功能的內在關聯。
事實上,羽人圖像的發展演變是很復雜的問題,其中既牽涉到起源、背后思想、象征意義等不同因素,在與相關圖像的組合研究中又會出現多種研究方向,并且關于羽人的起源問題本身就有爭議,羽人圖像的象征意義在研究不同的圖像特征時也會得出不同的結論。以上學者在不同方向上的研究所得出的結論為后來者的研究提供了不同的參考角度。
羽人銅像
西漢,高15.3厘米
陜西西安南玉豐村漢城遺址出土,西安博物院藏
羽人圖像的形體研究
羽人圖像的形體研究相關成果主要來自2017年北京舞蹈學院導師工作坊“漢畫舞蹈重建復現及實踐理性”項目。此項目相關人員劉建、鄭琪、李貝均有相關成果產出。此方向的研究主要從美學角度對漢代羽人圖像進行分析。在劉建、梁思思、鄭琪的《漢畫羽人雜舞探究》中拋開了考古學、歷史學和藝術史研究的范圍從舞蹈學視角對漢代羽人舞蹈進行研究,認為漢代羽人舞是一種特殊的形態,存在具有普世性現象。李貝在碩士論文《漢代生命意識與漢畫羽人舞》中認為漢畫像的生命內涵體現在以“重生”為主題,重視生命,追求“長生”,具體表現在漢畫羽人的身體形式上是人間的各種娛樂活動,諸如六博、格斗等的仙化上。鄭琪《從漢畫“羽人”到漢畫實驗舞蹈〈羽人〉的身體美學探索》主要從美學角度對漢代羽人圖像形體美進行研究,通過對《羽人》舞蹈動作細節進行分析,以漢畫“羽人”的身體解讀為基礎,以當代人的身體呈現為媒介,再現了漢代人的世俗生活觀念。
對羽人形體的研究開辟了羽人圖像研究的新視角,體現了羽人圖像的多學科性質,對于發掘和傳承傳統漢畫像具有積極意義,也啟示其他學科從相應的視角對漢畫像進行研究和解讀,豐富漢畫像的內涵延伸。但是對羽人形體研究部分是基于實踐項目的延伸研究,對羽人形體的單獨深入研究相對匱乏,有待后來的研究者進一步補充。
羽人圖像和相關圖像的對比研究
羽人圖像與其他相關圖像的對比研究也是學者研究的方向之一。最為典型的是張程在《淺析中外文化交流與文化自信——以羽人與“有翼天使”為例》一文中將羽人形象與位于中國新疆境內絲綢之路古道上的若羌縣(漢代古鄯善伊循屯田之處)米蘭遺址的“有翼天使”形象進行比較,認為其是希臘神話中的小愛神厄洛斯和基督教文化中天使的形象結合,隨亞歐大陸的文化交流來到此處,并與中華文化中相似的羽人形象交融,形成了兼具東西方文化的獨特藝術形象。劉璟在前文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了中外文化交流中“飛天羽人”與“有翼天使”圖像藝術的隱喻詮釋。張東芳也將阿芙羅狄忒和唐代青海羽人瓦當進行對比研究,梳理兩者的含義和藝術淵源。r宋艷萍在《?;韬钅顾姟坝鹑恕笨肌分幸彩褂昧藢Ρ妊芯康姆椒ǎ瑢⒂鹑说奶攸c和?;韬顒①R進行比對,得出?;韬钅怪械挠鹑藞D像影射了劉賀追求自由和解脫的心態。
中國傳統羽人圖像的起源和發展是個很復雜的問題,至今仍然沒有考證清楚,但是關于羽人起源的外來說和中外融合說是很流行的說法。羽人圖像的發展演變過程與其他宗教或思想相互借鑒融合,以此為關注點可以引申出很多相關的對比研究,這些研究梳理了羽人圖像的起源和發展。
羽人銅像
東漢,高15.5厘米
河南洛陽東郊漢墓出土,洛陽博物館藏
羽人圖像研究存在的問題及研究趨勢探尋
存在的問題
結合目前的研究狀況,羽人圖像的相關研究可能存在以下不足:①羽人的起源問題仍然有多種說法,學術界并無明確定論。②研究者對漢畫像上羽人圖像可能存在過度解讀的情況。漢代制作畫像石、畫像磚的多是匠人,他們大多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文化素養相對不足,在制作時可能沒有像目前研究狀況所呈現出的寓意思想,并且目前的大部分羽人圖像相關的信息也是在漢代以后發展起來的,可能存在過度解讀。③羽人圖像存在一些基礎辯證問題沒有得到解決。徐中鋒在《張揚、奇巧的“神性”審美幻想——漢代畫像中羽人形象的圖像學分析》一文中就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如洛陽卜千秋墓中的著羽飾的老者形象,徐中鋒認為是身著羽飾的凡人,賀西林在《古墓丹青》中認為是羽人,肖兵在《羽人·相烏·觀風鳥》一文中則認為此形象是觀風鳥,王愷在《“人面鳥”考》一文中認為是玄女,賀西林認為是句芒,張道一稱其為人面鳥。t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有很多,需要后來的研究者進行辯證。
研究趨勢探尋
結合目前學者的研究現狀,羽人圖像的研究趨勢呈現出一定的指向性。其發展的新趨勢可能有以下幾點:①很多學者注意到羽人圖像在發展過程中“神化”或“仙化”的趨勢,結合“神”和“仙”的定義可知,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故這兩個發展趨勢的結論是存在爭議的,有待進一步考證。②近年來對于羽人圖像的研究向著更細化的方向發展。多位研究者都以地域性的羽人圖像作為學位論文的研究對象,細化了羽人圖像的研究內容,但以此為趨勢也引出了羽人圖像的微觀研究存在不足的情況,如羽人圖像中歷史人物羽人圖像(將黃帝、炎帝和扁鵲塑造成羽人形象)的相關研究較為薄弱,并且針對部分被稱為“扁鵲羽人”的圖像是不是扁鵲或泛指醫神也有爭議,有待進一步考證。③羽人圖像的基礎辯證問題仍然是研究的趨勢。不少研究者對羽人圖像的辯證都采用圖像和文本結合的研究方法,這種方法容易忽略羽人圖像在發展過程中的地域性特征和個性特征。因此,如何深入比對文本和圖像中羽人圖像的異同,還需要進一步關注。
總結
羽人圖像的起源問題雖然沒有定論,但針對起源問題的研究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繁榮態勢。對于羽人圖像及相關圖像的演變,研究者多從本土信仰和神話傳說的影響因素出發分析其“神化”或“仙化”的過程。羽人圖像的形體研究是從實踐性的舞蹈項目中衍生出的產物,也開啟了羽人圖像研究的新的視角。羽人圖像和其他相關圖像的對比研究則探索了羽人圖像在發展過程中東西文化交流和文化自信。羽人圖像的研究還存在一些問題,如羽人圖像的基礎辨析仍然沒有得到解決,羽人圖像的相關研究也可能存在過度解讀。針對羽人圖像的研究也呈現出一定的趨勢,主要有羽人圖像發展的“神化”或“仙化”趨勢,羽人圖像的研究方向更加細化,羽人圖像的基礎辯證問題也依舊是學術界關注的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