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于各地旅游景點,隨處都可以欣賞到美不勝收的古建彩繪藝術。古建彩繪在中國歷史悠久,也由于一個古老的職業——古建彩繪匠人的營造和維護,這些雕梁畫棟才能夠延續至今。在鄭州,有一家從清末至今已經有五代人從事彩繪的朱氏彩繪,在少林寺、白馬寺、中岳廟、南陽府衙、武當山道觀等地,無不有他們的作品,甚至一些地方朱家三代匠人都曾修過。彩繪匠人究竟有什么絕活兒?這門手藝又是如何傳承的?
古建彩繪,不只是為了美
彩繪的歷史,就是一部古代房屋裝修史。所謂彩繪,又稱油漆彩畫,可不是簡單地在墻壁上涂涂畫畫,其在用料、顏色、構圖上極其講究。朱氏彩繪第五代傳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朱長存告訴記者,很多人對公園或者景點里富麗堂皇的雕梁畫棟印象深刻,但實際上,彩繪的最初目的并非為了美觀。
“中國古代建筑多是木結構,時間長了容易被蟲蛀、風雨侵蝕,彩繪的出現源于工匠們給這些木結構建筑防腐防蟲、延長壽命的需求。”朱長存說,最初,古代匠人只是在木件的表面涂上紅色或黑色的油漆,后來,隨著經濟生活水平提高,人們開始追求雕梁畫棟,彩繪藝術發展演進為具有特色的古建筑裝飾藝術。
早在春秋時期,古人就將房屋梁架上的短柱畫上水藻紋樣,歷經秦漢、南北朝、唐宋發展,云氣、佛教元素圖案等都曾進入房屋裝飾紋飾。特別是宋代,建筑彩畫進一步規范,工匠們把工作重點移到了房屋的斗拱、額枋,有包括五彩遍裝在內的多達六種做法,顏色是以青綠為主的冷色基調,程序也非常講究,宋人在《營造法式》里寫得很詳細。
朱長存說,明代的彩畫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特別是旋子彩畫,構圖繁簡適中、線條與著色技巧細膩。在此基礎上,清代工匠創造出雍容華貴、金碧輝煌的和璽彩畫和靈活自由、題材廣泛的蘇式彩畫。前者只用于皇家宮殿和重要建筑,后者則用于皇家園林和私家宅院。而朱氏彩畫起源于晚清,糅合了南北方彩畫的特點,成為糅合河南風土人情的地方彩畫,色調青綠相間,活靈活現,在繪畫上根據不同的建筑彩繪不同的圖案,比如太昊陵主要畫龍,女媧廟主要畫鳳,關帝廟主要畫“關公挑袍”,岳飛廟主要畫“八大錘”等,在繪畫工藝上最獨特的是“瀝粉焊線”,使繪出的圖案像淺浮雕一樣富有立體感。
爺孫三代同修一座古建
去過中岳廟的人,都會被大殿中兩尊高達6米、姿態雄偉的鎮殿將軍像所吸引。這兩尊采用傳統工藝精雕細琢的彩繪泥塑,正出自朱長存的父親——朱氏彩繪第四代傳人朱彥林之手。朱彥林7歲學活兒,除了家傳絕學,還廣投名師,不但彩繪造詣深厚,泥塑、壁畫手藝也十分了得。普通人或許不知,但行家一定能看出中岳廟的鎮殿將軍與別處不同,他們的盔甲衣飾采用了“九吞十八扎”“兔耳折”等手法,立體感很強,最關鍵的是,原汁原味地保持了古代廟宇塑像的精髓和朱家的絕活。
所謂“九吞十八扎”,在泥塑武像固定盔甲衣飾方面用9個吞頭在頭、脖子、腰等9個部位及用麻線、鐵絲在18個地方把衣服扎起,固定衣飾形狀,這也是古代武將的真實裝束。“兔耳折”則用于塑像的衣紋中,讓泥塑立體感很強,“棉油松香制眼球”可以讓觀者感覺到塑像的眼睛始終盯著自己,也是不傳之秘。
1984年,已故國家文物局原高級工程師祁英濤,在看過鄭州城隍廟的彩繪和中岳廟的鎮殿將軍泥塑后,曾驚訝地問朱家人在哪兒學的,民間已經多年不見這種手法了,興奮地揮筆為朱家題詞“中原奇葩”。其實,如今帶著徒弟們奔波在古建修復、彩繪一線的朱長存,經常能在一些地方看到父親甚至爺爺的作品,能夠記住名字的,朱家三代人都曾修過、畫過的,就有淮陽太昊陵、湯陰岳飛廟、鄭州城隍廟等。朱長存的母親陳學蘭,也回憶有次去武當山干活兒,山上的老道說當年陳學蘭的公公朱培修也在那里畫過彩,“留著小辮,印象很深刻”。
朱家所參與修葺的,有相當一部分是古建文物,往往上一次修葺距今已經數十甚至上百年,隔了一代甚至兩三代人,如今,這些匠人所參與的大部分作品本身,都已經成了文物的一部分。再次站在這些勾欄、塑像、雕梁畫棟之前,朱長存常常能夠看得見長輩們當年在此勞作的手法和身影,感覺到工匠精神在自己身上的傳承。
從修舊如舊,到最小干預
朱長存2008年辭掉了工作“繼承衣缽”,獨當一面地做古建彩繪和修復。在此之前,母親陳學蘭一直反對他從事彩繪,她想讓唯一的兒子學醫。但從小對古建彩繪耳濡目染的朱長存,對家族的這項手藝卻是發自內心地愛。
父親朱彥林1989年去世,陳學蘭領著丈夫的幾個徒弟把沒做完的工程做完,挑起家族重擔,為朱氏彩繪的傳承起到了承上啟下的巨大作用。她長年在一線工作,參與修復了河南大量的國家級、省級文物古建筑。2004年,已經67歲的陳學蘭仍然帶隊負責鄭州文廟的彩繪工程,精美的二十四孝圖就出自朱氏彩繪之手。2008年汶川地震后援建四川,包括李白故居、萬壽寺等在內的大量古建彩繪、壁畫的修復需要人做,陳學蘭仍要親自掛帥去,被朱長存攔下了。為了更好地傳承朱氏彩繪,也為了讓母親放心,那段時間朱長存把自己關到房間臨摹父親作品的小樣,當朱長存畫了龍給母親看時,陳學蘭驚呆了,圖樣跟他父親朱彥林畫的一模一樣。就在幾天前,一家電視臺訪問朱長存,他20分鐘內就在鏡頭前勾出了一條龍,活靈活現。
朱長存認為朱氏彩繪也是隨著時代而變化的,過去全憑肉眼觀察的色彩、環境評估,如今用上了色譜分析、二氧化碳檢測等手段。不過,論到一些核心材料的配方,仍然是不折不扣的老東西。“你看,幾百年了,桐油、豬血,加石灰、磚末仍然是膩子的主料,用在木結構上仍然是最好的,防腐防潮,通透,又有毛孔,可以讓油漆吸附上去。”很多老手藝人、老工匠人對祖輩傳下來的“方兒”特別珍惜,朱長存也是這樣。
方兒歸方兒,使用歸使用。古建修復最核心的是技藝,但理念也非常重要,特別是近年,文保概念興起,朱長存又有了新體會:“古建彩繪修復,比如我爺爺那一代,當時都是全覆蓋,當時還沒有文物保護的概念,現在,大家都認識到了應該把好的老東西保存下來。不能因為你的彩繪手藝好,就把老東西都覆蓋了,蓋住了就沒有了,你就看不到那時的手藝,那個時代的特點了,文化內涵就打了很大折扣。”
剛剛結束、歷時一年的洛陽關林古建修復,就是在這一理念下執行的。那里有清代的老彩繪,也有朱長存母親上世紀80年代做的彩繪。朱長存的方案是不同時期不同對待,屋架梁內檐的彩繪全部保留,雖然顏色暗淡一些,清清灰和鳥糞,仍然是原汁原味的。房屋外檐上因為風吹日曬雨淋已經消失,為了保護建筑體,才重新做彩繪。“不能為了修而修。”朱長存說。